皇帝徹底病倒, 是在一個冬天。

沒有什麽征兆，一場極猛烈的風寒就這樣將皇帝放倒在了床上，康熙縱然很想起身, 但是努力了好久都能下得了床。

太醫說，是那一年的瘧疾傷了根本，以至於到如今已然是強撐了一年多, 強弩之末罷了。

於是在一個風雪夜，纏綿病榻的康熙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中咳出了一口血，然後於眾聲喧嘩之中陷入了昏睡。

諸位太醫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個哭喪著臉面色沈重，從嚴肅的臉色上無聲宣告了皇帝的命不久矣。

於是在京中住著的阿哥們都連夜進了京。

八阿哥比四阿哥先到了一步，他守在殿門外, 面容是那種令人骨肉生寒的平靜, 他長長的羽睫蓋下了一片陰翳，整個人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層陰影。

他守著門口，席地而坐, 眼神有些空茫，靜靜地看著天地間茫茫一片紛揚的雪，察覺到四阿哥的腳步聲, 他並沒有看過去，只是半蜷著一條腿，手肘很隨性地搭在屈起的膝蓋上, 另一條腿放松地敞著，整個人顯露出一種莫名的頹廢感。

“你現在很得意吧？”八阿哥看都沒看四阿哥一眼，卻對於對方的到來如有感應地擡了擡眸, 唇角扯起了一股子微嘲的笑意。

“得意什麽？”四阿哥沒什麽情緒地揚了揚眉, 莫名其妙道, “汗阿瑪生了病，我有什麽好得意的？”

“別跟我裝糊塗，”八阿哥微仰著脖，喉結滾了滾，轉過頭，終於舍得看他一眼，眼尾挑了挑，輕嗤一聲，“現在京城沒剩幾個阿哥，老十四被汗阿瑪攆到了邊關歷練，老十三跟你一條心，而我……我早就被汗阿瑪厭棄，更別提老九老十那些個毛還沒長齊的不成氣候的家夥……”

四阿哥靜靜地聽著八阿哥的話，眸色沒有泛起絲毫的漣漪，只是平靜地聽著他大吐苦水，也並沒有打斷他，就讓他一直說下去。

八阿哥說著說著面上的神色更陰郁了幾分，自己把自己說得心梗了一下子，對他自己說的這些話表示很自閉。

但是他很快調整了過來，頓了頓，調整了一下心情，接著自顧自道：“從眼下來看，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那個人，似乎就剩下了你一個人。”

【不容易啊，這小子終於說了句人話！】洛鳶聽見這句話之後都驚了，她有些驚異地看著八阿哥，對於他居然會說人話這一點表示了極大的不可思議，想了想，兀地嘆了口氣，老氣橫秋故作成熟地感慨道【果然，年輕人還是得經受一點挫折，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不遭受毒打如何蛻變，瞧瞧，這被劈頭蓋臉一頓罵之後，八阿哥居然也學會了做人！】

洛鳶的一番明褒實貶的感慨說完之後，不遠處的八阿哥忽地打了個噴嚏，狠狠地破壞了那一身憂郁青年的範兒。

不明真相的八阿哥默默蜷緊了裹在身上的大氅，緊了緊領子，假裝什麽也沒發生，只是恰似不經意似的擡眼看了看外面的風雪，心底暗暗後悔為什麽為了風度而拋下了溫度，沒有再多穿一件。

別問，問就是當事人後悔極了。

四阿哥看了看倏然頓住的八阿哥，在一片平靜中有些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很快轉過頭去看外面紛揚的雪片，沒好意思看他。

於是兩個人突然靜默了片刻，不約而同開始去欣賞雪景，惹得身旁急急忙忙經過的宮女們不免有些詫異地用餘光掃了兩人幾眼，又不由自主地順著兩人認真的目光看向外面的景兒，有一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麽門道，於是便都一頭霧水地離開了這兩人的視線範圍之內，心中暗暗納悶：這莫非是他們貴人新發現的觀景關竅？

所有的宮女不明覺厲，恍恍惚惚地走過去。

【那什麽，我發誓我就是單純吐槽了一下，】洛鳶很顯然也意識到了氣氛的不對勁，她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似的瞅了一眼假裝無事發生的八阿哥，冷靜地胡說八道，【有的時候吧，像我們這樣的天選之子，說話總是不經意之間就觸碰到了天地法則，這一個不小心就成真了……你懂吧，這種不可抗力是我們控制不了的，只能說他倒黴，與我無關哦～】

洛鳶尾音十分幸災樂禍地蕩漾了一下，對於八阿哥不幸遭遇表示了一點同情，但不多。

【別這樣，我不允許你這樣說，】四阿哥溫聲表示了自己的不讚同，【這分明與你連半點關系都沒有，分明就是他自己做的壞事太多了，被看不下去的老天小小地懲罰了一下罷了，你還是太善良了，這樣的事怎麽能跟你沾邊呢？】

【……】洛鳶沈默了一下，嘆為觀止，【厲害，新思路啊！】

洛鳶還以為自己這樣胡說八道就已經夠不地道了，沒想到四阿哥竟然比她還要不地道一點。

她只不過是為自己減輕罪過，可四阿哥直接將她無罪釋放。

洛鳶覺得自己還是臉皮太薄了。

四阿哥聽見了洛鳶言語中不可思議的驚嘆，忍了忍，卻還是沒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

半晌，四阿哥看了沈默吹風看雪景的八阿哥一眼，隨後逡巡片刻，也給自己找了個地兒，漫步到不遠處的地方，倚著門框，一條腿半屈著虛抵後墻，另一條腿撐著地，也是一個隨意的樣子，他掀起眼皮，看了不遠處明顯情緒不太對勁的八阿哥，聳聳肩，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很誠實道，“對於這一點，我並不否認。”

然後四阿哥又看了還沈浸在尷尬情緒中不可自拔的八阿哥一眼，想了想，決定用一句話拉回他的註意力，扯了個虛假的微笑，彬彬有禮道：“並且我認為這已經是我們之間的共識了。”

“……”八阿哥成功被他這句狂妄的話激回過了神，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眼，被四阿哥不疼不癢的聳了聳肩打散，八阿哥幾乎被氣笑了，擼了一把袖子，一個猛子就沖過來，手肘用力抵住了四阿哥的脖子，貼著他的喉結，將他死死釘在了墻上，目光狠厲低吼，“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這麽篤定，這麽游刃有餘！就因為你是那所謂的主角麽？！”

“——狗屁！”

八阿哥最後氣得喉嗓微抖，近乎從齒縫間擠出來陰狠的兩個字，目露幾乎要吃人的光。

他話音落下，四阿哥微微一怔，眸子裏閃著奇異的光采，近乎陌生地打量著八阿哥，不曾預料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什……什麽？】洛鳶驚得舌頭打了個結，聲線顫抖地打了個彎兒，見了鬼似的，【主角？！他說主角？！他怎麽知道的？！】

【按照常理來講，他的確什麽都不應該知道……】四阿哥也很是費解，心底一瞬間如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了很多很多問號，他蹙起了眉，也被這短短一句話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很久都沒有過這樣的被當頭一棒擊打到一頭霧水的時候了，他有些混亂道，【他到底是怎麽知道的？難不成他也有一個系統？】

四阿哥咬咬牙，眼神一定，猛地擡腿別住了八阿哥鉗制他的腿，然後一個用力便將盛怒中心神失守的八阿哥絆得一個踉蹌，與此同時他眼疾手快地拉下原本抵著他喉結的那只手臂，毫不客氣地用同樣的姿勢擡肘壓住八阿哥的脖子，電光火石間兩人身份對調，四阿哥制服了八阿哥，壓低聲音沈著嗓嚴肅道：“你怎麽知道我是主角的？你到底知道多少？說話！”

八阿哥看著他急切的樣子，縱然被手肘抵得快要窒息，並且被急速逼出的空氣激得抑制不住地咳嗽，可他唇角帶著些奇異的笑，一邊咳嗽一邊笑，眸子自下往上斜他，畫面十分之詭異，看得在意識空間呆著的洛鳶渾身一個激靈，她總有一種看到了恐怖片中的幕後大反派的錯覺。

但是想了想，以八阿哥這樣的智商似乎也不配幕後大反派這樣的身份。

洛鳶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判斷能力下降了不少，怎麽還亂給人安插不屬於自己的身份呢？

多荒謬啊。

正在洛鳶自我檢討的時候，八阿哥總算是說話了，他輕咳一聲，起了個反派的範兒，坎坷地笑了一聲，不懷好意地陰沈道：“我什麽都知道……你以為，就你有系統麽？”

四阿哥緩慢地閉了閉眼，然後又睜開。

【啊這……還真讓你猜對了……】洛鳶震驚地喃喃，她覺得很不可思議，隱隱約約又有點懵逼，【不是，這樣真的好麽？主系統到底要幹什麽？弄這麽多子系統在這個世界，是還嫌這世界毀滅得不夠快麽？】

這種非自然的產物，實際上對於這個小世界來講就是外來入侵者，洛鳶隱隱約約覺得，這些系統就像是趴在牛身上吸血的寄生蟲，瘋狂吸食這個世界的養分化為己用，非自然產物越多，世界就會越虛弱。

所以主系統是打定主意要做一個趴在這個小世界身上瘋狂吸血的可恥寄生蟲了麽？

【若是真這樣……】四阿哥心思有點亂，他咬咬牙，【那這個世界就危險了……】

“果然，”四阿哥既覺得有些許荒謬，又覺得似乎這樣的解釋才是順理成章的，他直直地看向八阿哥，又用力抵了抵八阿哥的脖子，冷聲道，“你什麽時候有的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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